妙手回春,万事皆可HE

【九辫】劝人方 2

前文:头一折 云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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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折 风动


园子里冷不丁多了一个“人”,杨九郎不动声色锁了后院,借口里头真有点邪,交待家丁谁都别再进去了。连怼天怼地的九爷都这么说,家丁一个个忙不迭点头,看着后院都怕,也没人再往那走。杨九郎自己也是等到天黑才从假山下的小道穿进去,小六耳朵灵,老早听见他的动静,他到了池边,小六也正从水里支起身,扶着石头看他。

杨九郎挺想试试,哪天他不带着肉饼袋子了,小六还拿不拿这眼神瞧他。


一连俩月,每隔个两三天杨九郎就提着肉饼来一趟,小六也吃不腻,他寻思着换过其他点心饭菜,他家池子里这位爷也实诚,瞧得上的狼吞虎咽,瞧不上的咬一口就放下再也不碰,杨九郎也不好说他挑食,毕竟半边鱼尾该拿什么养他也不知道。这一天天,有他好吃好喝养着,小六的精气神儿渐长,鱼尾也就不那么麻黑带泥,月光下隐隐能泛起磷光来,杨九郎看着神奇,挑着天大白时来过一趟,果然一片片细鳞流光溢彩,乌金裹着铜绿,竟比那纳贡的螺钿还要好看。

“你这到底什么来头…”杨九郎心喜,也愁,小六忘得彻底,记不得自己从哪来,要到哪儿去。他总有一股小六想起自个是谁了就要走了离开他了的忧扰劲儿,见面时就愈发藏不住那愁,没留心让小六看了去,后一晚上吃得肚皮溜圆,没急着回池子里,只往石头后面捣腾半天,用吃空了的纸袋包了一捧细鳞,递到杨九郎面前。

“你干嘛呀,弄这干什么?”杨九郎接过来看,想着这漂亮鳞片哪儿来的,冷不防心一凛,拽过小六就瞧他尾巴,如所想,小六腰侧那儿塌了一大块下去,看那新长的嫩肉,杨九郎急了眼,捏着那纸包说你干什么,扯自己鳞片干什么,不知道疼啊?!

小六被他吼得委屈,拿手捻着眼角学他苦哈哈的样子,杨九郎这才意识到自己露底了,仔细包好那鳞片,唉了声说我不是那意思,你也别想着要报恩,老杨家家大业大,就你吃的这些都不是个事儿,你别再扯你身上任何东西,我跟你说我不收了啊,给多少都不要。

小六眨巴眨巴眼,拍了拍腰侧那地儿,又对他摆摆手。杨九郎瞥眼瞧他,知道他要说不碍事,脸上就一副不信的模样。小六见了索性又扯了片鳞下来,吓得杨九郎赶紧去拦,也见着扯下鳞片的皮肉黏黏腻腻,没一会儿就长回去,除了少了片鳞,啥事儿没有。

“唷——”杨九郎登时瞪大了眼,攥着鳞片思量着说:“那我要发财了。”

没想到他会有这一说,小六愣怔着,明白过来了抬手就要打人,杨九郎仗着两条腿跑得快,眼见小六跃出水来要追他,奈何鱼尾蹭着石板路,卯足了劲儿还是追不上,气得小六盘踞在假山石上瞪他,鱼尾拍着石头啪啪响。

杨九郎猫在树后边让他小点儿声,拍这么响是想把谁招来,小六被说得也吓一跳,尾巴不敢拍了,但又抹不开面子,气鼓鼓地愣呆在那儿不下来。杨九郎乐呵呵地说:“别当真啊,这不逗你呢么,你让我卖我还不敢去卖呢,别人问我这哪来的,我怎么说?”

“——显你!”小六遥遥指着他,憋出这俩字来。

“嚯,你还会这个。”杨九郎忽然想,“哎,你能学人话么?”

小六看着他,杨九郎挠挠头,虽说小六比划什么他能猜个八九十,但毕竟是猜人心思,比不得小六自己说出来,想着就起身往小六那儿走,梗着脖子挨了一尾巴,腆着脸说我这让你打了,消气儿了,想想我刚说的?

“不!”小六转过身去不看他。

“你这不是说得挺好嘛,”杨九郎挠他尾巴,“你也不是哑,就是没听没说过。”

鱼尾巴往上一抬,杨九郎伸手追,左右上下四处躲,就是不让他碰着。

“你也别扯鳞了,学学人话跟我聊聊天好不好?每次来就看你吃,我还觉得我就一喂饭的呢,多腻啊。”杨九郎好声好气地劝,话到尾,小六耳根也跟着红起来,他也觉得总等杨九郎带好吃的不是个事儿,才想着拿鳞片抵一抵,学说话不是不行,小六回过头正想答应,没想他分了心让杨九郎逮住鱼尾,一个大老爷们,手里还捏着他尾巴尖,为这点事儿能乐得满地蹦跶,那乐模样说不上多好看,偏偏让小六盯着出了神,眼里都是杨九郎的影子。

“啊——!!!”小六没来由地嗷一嗓子。

“怎、怎么了,怎么了?扯疼你了?”杨九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,慌忙松了手,围着小六左右看,想着这小祖宗又怎么了,就见小六戳他心口,又指自己的嘴,咿咿呀呀一副小哑巴的样子,杨九郎确认了不是他哪儿疼,见他这番比划,懂了——“要我教你呀?”

小六点点头,杨九郎顺着他这老实模样叉起了腰,得,连喂带养,现在还得当回教书先生。


杨九郎当过文士,不是没给人开过堂,但要教也没得个章法,正儿八经地教一二三四五,小六看着不比他小多少岁,愣被他教得跟城西二傻子似的。顾虑着不能给师门丢脸,杨九郎想来想去,想出个鹦鹉学舌的招,让小六跟着他说,他一句小六一句,他再给解释这话什么意思,就这说多了也出事,也不知道小六哪来的能耐,说着说着总能给他绕进一片叫人面红耳赤的地儿里,一大段话总能揪出些虎狼之词,逼得杨九郎怀疑自己这些年说得都净是些什么玩意儿,离了这话就讲不利索了还。

往大里,这后院里能认的小六都认全了,再多说,他还没地儿给小六指他说的是什么。小六没提,但杨九郎知道,这眼看苏醒过来要足仨月,他家后院这小池子小六呆不住了。

论说,京城还没哪地儿敢在他师门前叫板。杨九郎盘算了许久,捡一天小六高兴,问他想不想出园子看看,话一说他就看出来小六眼里泛光,可瞥了一眼鱼尾又犯怵,杨九郎想过,问他是不是没用腿走过路,怕出去了被人瞧出怪来。

小六点了头,杨九郎就从身后拿出个包袱,他早备了身长衫大褂,飘长的衣摆足够遮住小六的腿脚,小六怯生生地显了人形,杨九郎帮他穿上衣裳,乍一看身长玉立,真像模像样。杨九郎见惯了那瘦长鱼尾,这么一换模样,看着小六走丢了魂,直到小六颤巍巍朝他迈步,站不稳摔跌到他怀里才晃过神来。

杨九郎拽起小六的手,掰开他手指交握扣紧喽,清了清嗓子没看他,眼神直往远地儿飘,滚着喉结对小六说你握住了,你走不好就扶着我,这样好受力。


就这样,杨九郎趁夜把小六偷出家,雇了辆马车,天浮白时装模作样又带回来,对家丁说是旁支师兄弟,难得来京城了,到他园子里住上一阵。小厮想着收拾厢房,杨九郎嫌那屋远,点了自己屋隔壁的水榭给小六,一来离得近,二来这楼三面临水,要是小六住不惯,偷摸里还能溜进这前庭的大水潭里舒缓会儿。

家丁只知道这小六爷的腿脚不好,走哪都得他家九爷扶,吃的也挑,但一来二去都有他家九爷惯着,到了园子里没有一点外人相。杨九郎扶着他学了两天步,小六起码能走顺了,就带着他到三庆园听戏去了,如此一遭,小六的话儿跟着台上说学逗唱,说得越来越顺溜,渐渐得能跟杨九郎斗起嘴来,三两次能把杨九郎说哑了,叫杨九郎又开心又后悔,学好了话是没错,但小六这嘴皮子又碎又刁,说不过了还懂撒泼叫嚷蛮不讲理,也不知是他的错还是这门曲艺的错。

一日正遇上俩小字辈演太平歌词,唱的功夫不到家,磕磕绊绊可算把一出戏唱完了,杨九郎听着兴致缺缺,扭头却见小六神采奕奕,嘀嘀咕咕的还念叨着那词儿。听完出了园子,杨九郎见小六心思都没在自己身上,看着看着他心里竟泛起酸来,往广德楼去的步子慢下来,拽得小六的步子也一顿,回头愣瞧他。

杨九郎被他瞧出一顿羞愧,就这一会儿没上心,他这儿能跟醋坛子翻了似的,红了脸不想解释,杨九郎抬脚就走,想把这茬翻过去了,未想小六当街开了口,把刚刚听的词儿就这么唱了出来:“说是要饱还是您的家常饭,要暖还是几件粗布衣。那座烟花柳巷君莫去,有知疼着热是结发妻——”

不唱不要紧,一唱杨九郎脸更红了,偏偏小六唱得婉转悠扬,大街上当即就有许多人看过来,吓得杨九郎拽着他赶紧走,多少有点恼羞成怒,低着头说:“去去去去,你知道这词什么意思么你,就跟那瞎唱。”

“不好听嘛?我唱得比他们好。”小六委委屈屈,两句话说得杨九郎瞪眼回头,把他吓得以为不该唱,慌慌忙忙就闭了嘴,杨九郎看着还注意着他们的街坊,拉着小六走到四下无人的地儿才停下,回过头认真地说:“好听,这么多年,我听过的,你唱的最好听。”

“那你刚才怎么不说?”小六顺着心口气,他真以为那两句惹了天大的麻烦。

“当街你唱那么好,怕别人注意不到你是不是,看你这腿脚,再多看两眼怕他们发现不了你不是人啊?”杨九郎也急,这短短时间里心绪直上直下,弄得他也摸不清哪不对劲。

“我……”一说这,小六揪着衣裳皱了眉,顷刻有水在眼里打转。

杨九郎不走心,忘了小六哪都顺,就“是不是人”这点儿死倔,容不得他说半句不是,杨九郎打心底是没服过,那么黑梭梭一条鱼尾巴,水里呆上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,放眼天下哪个寻常人生得是这副这模样,可小六就是不认,不主动提,也不许他说。

两个人这么对峙着半晌,杨九郎想得是广德楼晚场还有得听,小六却扭身撕了衣裳,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,现了鱼尾就往水边去,杨九郎吓得脸刷白,东张西望地还得追,好在临夜了又在吃饭的点儿,就这到城里通渠都没被人看见,他眼看着小六扑通入了水,涟漪泛了两番,这就沉底不见了。


杨九郎沿着渠找,找到城门根了都没见小六,跟着找了一夜又一天,还不敢大声吆喝,只能挨着水边唤小六,一刻不停地自责说好话,这一顿下来抽得自个儿腮帮子都红了,熬得两眼发黑,偏偏又遇上大雨,杨九郎想着小六会不会已经回了园子,淋着风雨撑回家,可惜还是失了望。小六这回是打定主意躲着他,杨九郎累得眼泛血丝,想得嗓子生烟,心口也疼,巴着家丁仰头打出个大喷嚏来,就这么地急出病了。

平日健朗,这病一来就如山倒,杨九郎在床上躺了三天愣没起来,烧得迷迷糊糊还问家丁小六回来没,没听见好消息就更颓丧,药一副接一副地灌,就是不见好。浑浑噩噩地,杨九郎依稀听小厮和长工讨论要不要捎信给天津港,要是九爷好不了了,老杨家总得知道。一顿小话说得杨九郎怒火中烧,气得想起身臭骂这俩不盼他好的家伙,奈何烧没褪,一起身就眼冒金星摔回床上。朦朦胧胧地,恍惚见着一个人走到他床前,透凉的手覆上他脑门儿,一下子沁凉入心,霎时舒服不少。

“你怎么弄成这样。”

一句话,立刻就说进杨九郎心坎里,眼没睁透呢就先抓住枕边这手不放,小六也不挣扎,依着床头坐下,轻叹说:“就这几天罢了,要是我真走了没回来,你杨九郎真得死过去不成?”

“别走,不准走。”杨九郎一下红了眼,心里直觉得以前怕他走了不是无中生有,想想就更害怕,手也攥得更紧了些,恨不得把小六摁进心眼里,再不放出来。屋里一阵静默,杨九郎不敢猜小六在想什么,过去与他逗得开心,都忘了小六不管人神魔怪,能耐总归是比他大得多的,与他一起纯粹是小六愿意,若不愿了,他杨九郎没半点本事关得住他。一想自己横了这么些年,遇上个人竟然能卑微成这样,还没了辙,一点辙都没有。

“我不走。”

“真的?”杨九郎猛仰头。

“这些天,我都看着你呢。你傻呀,找不见我就病成这样,我哪儿敢走。”小六覆在他额前的手指动了动,指尖摩挲着他那点眉眼,轻声细语地说:“我不离开你。”

“你、你再说一遍,再说一遍,你发誓!”头一遭,杨九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一骨碌翻身坐起来,眼又花,被小六再压回去躺着。

“我不离开你。”小六拖着鱼尾,见杨九郎那患得患失的模样,索性掀了被子上了床,沁凉的身子贴着他还烧得慌的皮肉,水润着眼瞧着他,“我喜欢你,杨九郎,你赶我我也不走了。”

“你、你,我,这,怎么突然说这个……”鸿福来得突然,杨九郎愣慌了神,被窝里就那么点地,弄得他手不知往哪放,腿绷直了也没地儿搁,小六看他面红耳赤地也觉得好笑,鱼尾宛转地缠上来,靠在他肩上拍他脑门儿,说:“我身上凉,给你降温呐,脑子里想什么呢!?”

“我这不是、不是高兴呢么。”杨九郎嘿嘿乐,小心翼翼地摸上小六后背,手指尖还颤,不敢有大动作,还得小六被他挠得受不了了,扯下他两手摆弄好,由他环抱着,偎着他一块儿入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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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回完

共四折 · 待续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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